我出生在太行山深处的河北省保定市阜平县。阜平是革命老区,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拥有包容与忠厚的优良品质。包容、忠厚,也是我家的家风。
女儿出生那一年,爷爷92岁。就在女儿刚学会走路的时候,爷爷永远离开了我。
女儿的名字是爷爷起的。当时,他闭着眼想了好久。我静坐在炕前,看着他沟壑纵横的脸,想起深厚的黄土层,想起低山丘陵上万千条细流的浅浅铺展与涓涓流淌。这是我的爷爷,我那还在襁褓里的女儿的老爷爷,我一生尊敬的亲人、被土地眷顾了一辈子的老人。
爷爷说,娃儿就叫“容容”吧。容,宽容、包容,海纳百川、有容乃大。
好名字,真是好名字。爷爷知道自己不能看着他的曾孙女儿健康长大,亦不能如陪着儿时的我一样给她一个受益匪浅的童年,便把这血脉相传的家风嵌进了她的名字里,让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——包容。爷爷的良苦用心,我如何不明白?
如今,女儿已经5岁了。她的到来,让我忆起儿时。
故乡的土壤是“香甜”的。小时候,我喜欢光着脚在土地上奔跑。我热爱故乡的土地,在这里,印下我无数的脚印。在麦田里,我捉过蚱蜢;在田垄上,我绑过白菜、拾过花生;我还吃过自己种的红薯。
我喜欢跟在爷爷后面去地里玩儿。爷爷总是穿着一件浅黄的军褂,深蓝的长裤挽到膝盖上,黑布鞋,黄草帽。土地里到处能听到虫鸣鸟叫,天空清亮透明,劳动的声音从这头响到那头。
爷爷说,包容万物的土地是我们的根。那时我还小,听不懂。回过头去看爷爷,爷爷的半张脸隐在草帽下,正弓着身子劳作。一会儿,他直起身来,摘下草帽擦汗,拿手上的草帽向远处一指:“看见没?闺女,这么大的地、这么厚的土,种什么长什么。不管你埋上什么种子都能冒出芽来。这叫什么?这就叫包容万物。记住喽,咱家可不兴吵嘴,有什么事让一让就过去了。这是福气!”
确实如此,从记事起,我就从没见过家里的大人红脸,也没听说过他们跟谁家闹矛盾。但对村子里个别心术不正的人,爷爷和父亲从没给过他们好脸色。我问爷爷:“这也是‘容’吗?”爷爷蹲下身子,一脸严肃地告诉我:“做人要正直!如果有人做得不对,就绝对不能容忍。”我点点头,记住了爷爷凛然的目光和锋利的眉梢。
图为作者张之昉在课堂上召开“放飞理想,畅想未来”主题班会。 作者供图
我家并不富裕,父亲只读到中等师范学校。因此,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和妹妹身上,含辛茹苦地供我们上学,希望我们能走出大山,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于是,我拼了命地读书,一刻也不敢松懈。
一分耕耘,一分收获。我终于考上了师范院校。上学走的那一天,爷爷送我到车站。秋天的风已有了寒意,刮得爷爷脸上的褶子深了许多,鬓角似覆了一层霜。当我提着行囊挤上车的时候,听见爷爷在后面喊:“老老实实念书,遇事要容人!”我不敢回头,泪眼朦胧中,车轮滚滚带我驶向远方。
后来,我参加工作,就很少回老家了。爷爷总是在电话里说家里一切都好,让我不要挂念。末了还补上一句,要老老实实给公家干活,不要耍小聪明,凡事都要为别人着想,要能容人。
成长是件猝不及防的事。转眼间,女儿就要上学,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。作为母亲,我在她的身后时时鼓励、处处鞭策。我想,我应该带着女儿去看看老家的大山与土地,去山里吼一吼,感受那种“不攻击,却有抵抗;不争执,却有原则”的大容与大让;光着脚丫子去地里跑一跑,享受那种阳光从脚底里升腾,包容和忠厚在心底里扎根的踏实与满足。
我希望女儿做这样的一个人:懂得包容、忍让,忠厚、善良,一身正气,即使面对陌生人,也能有不卑不亢却最澄澈的笑容。
女儿虽然远离乡土、大山,但在她身上传承的包容、忠厚的家风,绝不会因为空间和时间的间隔而减少。融入她血脉里的品质,定会随着四季变换一轮又一轮地成长,因为她的根,在太行山最深处那片包容万物的土地上。
(作者单位为河北省阜平县照旺台中心小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