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储瑞耕去世两年多了,我仍经常想起他。他的某些痕迹,以另一种方式在这世上留存。
父亲是烈士遗腹子。他出生前,身为新四军战士的爷爷便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。几个月后,父亲出生。那年,奶奶不过20来岁,为了生计,改嫁到上海。于是,只剩下父亲与太奶奶祖孙二人相依为命。虽然父亲没了父母,太奶奶却给予了父亲全部的爱,造就了父亲倔强、坚韧,且单纯、善良的性格。
大学那年,父亲的同学加挚友在考场上突发疾病,不久撒手人寰。令人扼腕的是,这位同学的父亲也于一年前因病去世。怕同学的母亲受不了接连的打击,年仅19岁的父亲郑重地对同学母亲说:
“国忠走了,如果您不嫌弃,我做您的儿子吧!”
储靖农(前排左一)小时候与阿娘、父母、弟弟的合影。作者供图
一诺千金。父亲从此有了一个寄娘(当地的俗称)。自那时起,“母子”情深:父亲与母亲结婚,简单而热闹的婚礼在寄娘家举办;后来,我和弟弟相继出生,照看我们的长辈中,也有“阿娘”(我们对父亲寄娘的称呼)。父亲经常提醒我们,对“阿娘”一定要特别尊重,因为这个关系中蕴含着良知、善心和诚信……
一句承诺,父亲坚守了一辈子。如今他离去了,97岁高龄的“阿娘”仍健在,母亲在2021年春天特意赶赴常州,陪伴老人家几日。我和弟弟也常在节假日打电话问候,这份情谊没有因为父亲的去世而消失。
父亲不仅做人始终如一,做事也非常讲原则、有立场。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,他坚持职业操守,曾获得韬奋新闻奖,还被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,可谓著作、荣誉等身。但他从不考虑“独善其身”,一直践行“兼济天下”。
储靖农一家合影。作者供图
在父亲心中,如果一边是儿女情长,另一边是社会责任的话,两者比重一定是严重失衡的。
在我的记忆里,15岁之前,父亲采访、写作、下乡、办报,与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。记得有一年我们家喜迁新居,父亲从乡下采访回来,却连新家在哪儿都不清楚,平日对我们的呵护和陪伴更是少之又少。面对这个貌似“可有可无”的父亲,青春期的我从内心排斥和他沟通。
变化发生在1988年,父亲因工作过度劳累导致心脏病发作,竟意外成就了我们全家人的“团圆”。而父亲在养病期间,仍笔耕不辍,坚持为民“鼓与呼”。
储靖农当年与父亲的合影。作者供图
记得有一次我去医院给他送饭,告知我家附近那条铁路轨道上前一天又发生了轧死人的惨剧。父亲当即奋笔疾书,一篇时事评论《从“道口”问题说到办实事》一气呵成,刊发在《河北日报》“杨柳青”专栏上,很快引起铁路部门和石家庄市政府的重视,促成了一座地道桥的建成。
父亲对党的忠诚、对国家对社会高度的责任感,以及追求公平公正、刚直不阿的处世原则,从未经由豪言壮语、高谈阔论呈现,更多地藏于身教。特别是在他患病后我有机会守护在他身边,他俨然成了我心中的“灯塔”,在我迷茫彷徨、遇到挫折时,为我的人生纠偏、导航。
2020年6月22日,父亲因病去世,享年75岁。当天,我们遵照他的遗愿,联系河北省红十字眼库和河北医科大学红十字遗体捐献中心,为他办理了眼角膜和遗体捐献手续。
2021年6月22日,在父亲去世周年纪念日这天,我和爱人也郑重地在捐献遗体志愿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,以此作为我们对父亲最好的纪念。
(作者:储靖农,工作单位:河北日报报业集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