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淑华,今年67岁,在公益路上已行走了20年。
20年,这双37码的脚,走过比岁月更长的路。她把自己走成“道德模范”“大爱母亲”。
20年,这双温柔粗糙的手,跨越性别界线,为孤儿擦干眼泪,为孤寡老人喂饭,为流浪人擦屎擦尿,变成了“金不换”的手。
时间,在2022年冬划出一道印痕——这是蒋淑华的退休之始,也是生命“另一春”的开端。
“蒋管事”
蒋淑华的老家在任丘,小时家贫,温饱难继。她的母亲是位老革命。1972年,党组织找到这位隐姓埋名的功勋母亲,把她女儿——16岁的蒋淑华安排到沧州上班。
蒋淑华靠一本字典学会认字。在日记本第一页,她写:“党让我有了一份工作,好好工作,就是对党报答。”
一晃三十年过去了!她退休了!
“不上班了,我干点啥呢?我不能就这样等死吧?”
曙光初露,朦胧中蒋淑华被吆喝声吵得心绪不宁,这一下点醒她。
“远亲不如近邻,小区乱,我何不在小区做点事?”
她住的外贸小区没物业没保安,做买做卖的随时在小区亮嗓,吵人不说,也不安全。
蒋淑华成了门岗。早上四五点到七点半,中午12点到下午3点,不到时候不让进。站完岗,蒋淑华又抄起扫帚扫小区甬路。
几天下来,人们纳闷,“淑华,你当卫生员了?多少钱?”蒋淑华直来直去:“我闲着没事,给大伙服服务,没钱。”旁边有人调侃,“不给钱还干得劲劲儿,要是给钱还不干疯了。”
蒋淑华全当没听见。
门岗看着简单,也挺折磨人,冬天冻得人要死,夏天晒得人流油,她愣坚持下来。
时间长了,大伙觉得小区干净清静了,开始信她。
“淑华,帮收收水电费吧。”“淑华,下水道堵了,找人掏掏吧。”……
小区里有300户人家,不管谁家有事找,她都痛快帮忙。不拿钱,还爱管闲事,人们送她一个绰号——“蒋管事”。
爱心妈妈
这天,蒋淑华在报上看到“圆弃婴一个梦”的活动:在福利院生活着一些弃婴,“六一”来临,他们有的想去公园,有的想要新衣服……
蒋淑华立即打电话报了名。活动当天,她拎着大包小包到了福利院。看着身有残疾的孩子们,蒋淑华心柔软得像块豆腐。她心疼地抱抱这个,亲亲那个,嘴里说:“宝儿,妈妈来看你们来了”。孩子们偎在她怀,一声声喊“妈妈”,她搂着孩子们掉泪了。
从那时起,她成了“爱心妈妈”,每月都买东西探望孩子们。
2009年冬,天气阴冷,流感肆虐。蒋淑华想到了福利院的孩子们。她刚拨通福利院范院长的电话,就传来范院长惊喜而焦急的声音,“大姐,你可来电话了,十几天阴天,孩子们快没有干衣服换了,需要衣服、尿不湿、洗衣机也坏了……”
蒋淑华立即应承,“我想办法解决。”放下电话,头“嗡”一下子就大了。上哪去弄那么多东西?她退休工资只有400多元,连给孩子们买衣服也不够。一晚上,她翻来覆去睡不着,琢磨办法。
第二天,下小雪,她骑车去了服装批发市场。儿童服装区,看看哪套棉衣也得几十元。蒋淑华对老板说:“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?我是为福利院孩子们,我是爱心妈妈。”
老板用异样眼光打量她,“你是爱心妈妈,我还是爱心爷爷呢。谁知道你是真是假,我便宜卖给你,你倒手就赚钱了。就这价,爱买不爱。”
蒋淑华在市场转一圈,也没买到衣服。雪花落满身,路又湿又滑,“咣当”一声,她摔倒在地。爬起来,膝盖疼痛难忍,她一边往回骑,一边心里背毛主席语录: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……”
走着走着,一抬头,看见一家幼儿园,她喜上眉梢,“让孩子们捐点衣服也行啊。”
曦英幼儿园园长白西英不在。工作人员听蒋淑华说完,也是质疑:“等园长回来再说,我们也不能随便叫家长捐衣服啊。”
蒋淑华锁着眉,这事都办不成,还叫什么爱心妈妈?她转头又去几家大企业——都吃了闭门羹。蒋淑华不灰心。第二天,她背上书包又走了。书包里装着她的身份证、户口本、荣誉证书……
她又去了幼儿园。蒋淑华掏出证明,把给孩子们化缘的事又说了一遍。白西英很痛快:“工作人员不认识你,误解你了,我赶紧帮你办。”
幼儿园一动员,没两天,家长们就捐了800多件衣服。出师小胜,蒋淑华这回长心眼,再到单位,都拿这摞“证件”叩门。
一番奔波下来,孩子们的衣服、洗衣机、药品终于捐齐了。
扛起一面“旗”
2009年,蒋淑华被评第四届“沧州好人”,与来自各行各业“沧州好人”一起站上领奖台。
她像一朵浪花扑进大海怀抱,成为爱心浪潮一分子。
“沧州市有三个‘爱心服务队’是以个人名字命名的,有谢清洁爱心服务队,王红心爱心服务队,淑华爱心服务队。为什么用你们的名字命名,就是希望你们能把这三杆大旗扛得住,扛得稳,让爱心红旗永不褪色……”
听市领导讲话,接过爱心队旗,蒋淑华心情激荡。
蒋淑华又一次失眠了。
“我做的都是小事,党给我这么大荣誉。这旗,我接过来了,我可不能让人们失望。”
蒋淑华翻出日记本,又工工整整写上了一句话: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,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。
她除了带领队员们扶危济困,还以微薄工资资助了几名学生。她吃简单饭,穿廉价衣,省下钱都花在贫困生身上。
她女儿调侃:“我要钱,我妈妈都要想想。可给贫困学生,我妈妈从没打过‘奔儿’。”有亲友劝她,年岁大存点钱。她说,孩子们上学正用钱,我存钱有什么用。
宣誓
2011年,沧州创建文明城,蒋淑华劲头更大了。
一天,她上街买菜,看到一流浪人,在垃圾箱翻东西。蒋淑华心里不是滋味,“我们是好人之城,大街上有流浪人与文明城市不和谐。”
她琢磨两天,想到一个点子:成立流浪人救助点,帮他们找家。
蒋淑华把自己的想法跟市文明办负责人汇报,有关负责人很支持,同时也叮嘱她:“大姐,这是好事,可是你的名片一发出去,就跟110一样,必须24小时开机,随时出发。你能做到吗?”
蒋淑华说:“我想两宿了,保证能做到。”
流浪人大多精神智障,干这活儿得有帮手。蒋淑华想来想去,从队员里挑出两个人——武剑和白西英。他们跟随蒋淑华参加爱心服务活动多年,那份任劳任怨和无私付出杠杠的。
蒋淑华一大早给两人打电话,两人都很痛快,“行,你领头,我们跟着干。”两个人来了,蒋淑华开了一个小会,再次问:“智障流浪人又脏又臭,还打人,你们能做到给他们擦屎擦尿吗?”
两人点头,齐声说:“能。”
“咱们每个人先拿500元钱买棉衣、棉鞋,同意吗?”
“同意。”
蒋淑华站起,给两人深深鞠了一躬,“我替那些流浪人谢谢你们。”
流浪人救助点成立,千余张名片撒到大街上。名片上写着,救助流浪人,24小时热线,随叫随到。
两天后的上午,蒋淑华接到一电话:“道东批发市场有一个疯女人。”
三个人赶到一看,都惊呆了。她只上身穿衣服,满脸污垢。蒋淑华拉住流浪女连哄带说:“宝儿,妈妈送你到一个有吃有住的地方。”
流浪女听不懂她说什么,对他们又打又骂,还不断把身上脏东西往三人脸上抹。
三个人忍着,给她穿上新棉衣,还把她头发剪了剪。这个过程,要多狼狈,有多狼狈。
四周围一圈人。有人问蒋淑华:“你们给她穿一次衣服,给多少钱呀?”
蒋淑华说:“不给钱,我们是民间自发。”
一男子说:“我看,她疯,你们比她还疯。”
三个人好一顿忙活,才把流浪女收拾利索,然后开车送往沧州市救助站。
回来路上,三个人谁都没说话。到爱心小屋,三个人洗洗手脸,大眼瞪小眼,还是默默无语。挨打挨唾,又脏又臭,人们不理解,还能坚持吗?
蒋淑华说:“这事很困难,你们有什么想法?”
白西英说:“全沧州在看我们,绝不能半途而废。”
“不抱怨,不后悔。”白西英不愧是“诚信服务队”队长,句句不离诚信!
武剑说:“我是警察,又是党员,救人是我职责,困难再大,也要继续。”
蒋淑华脸上露出笑容“我们统一了思想,现在面对党旗再次宣誓。”
三个人站起,面对墙上党旗,庄严举起拳头……
随叫随到
有一天下雪,北风像小鞭子嗖嗖抽人。又有人给蒋淑华打来电话,开元大道有一个男子躺在路边。
蒋淑华因心脏病正在诊所输液,她放下电话,就找护士拔针。
护士说:“还没输完,怎么能走?”
蒋淑华说:“有流浪人在大街上,我要不去,怕他会冻坏的。”旁边有人说,快给她拔了吧,要不然她也待不住。
三个人赶到地点,那男子正躺便道上,有好心人给盖上了被子。白西英借来温水,给流浪人擦脸。武剑举着被单挡出空间。蒋淑华掀开被子,倒抽一口冷气。流浪人下身泡在屎尿里,衣服和地面冻在一起,她只得借把剪子把裤子剪开。
蒋淑华一点点擦干流浪人身上脏污,她手上、身上也沾上了屎尿,臭味熏人。
送走流浪人回来的路上,蒋淑华难受开了,哇哇吐几回,身上一会冷儿一会热,武剑一看不行,赶紧拉她接着去输液……
流浪8年遇到她
9月的一天,一位好心过路司机,把躺在路边的一个流浪女送到了蒋淑华的爱心小屋。蒋淑华一看,流浪女里三层外三层裹着衣服,乱发遮面。她说:“上我家换换衣服吧,再给她洗洗澡。”
洗完澡,蒋淑华找出自己衣服给流浪女换上。蒋淑华看流浪女不像是疯得很厉害,打算先留在家里,给她看看病。
老伴武崇汉一进门,蒋淑华笑眯眯说:“老武,今天家里来亲戚了。”
老武一问,才知道是怎么回事,就说,“就在家住吧,怪可怜的,当自己孩子养。”
家里多一个人,武家可就乱腾了。蒋淑华和流浪女一屋睡,流浪女不习惯睡床,非要睡地上,蒋淑华就哄她。睡半夜,蒋淑华一睁眼,坏了,流浪女不见了。她披件衣服就往外跑。追两条街,看见流浪女在路灯下溜达,好说歹说,才把人劝回。
流浪女不会用马桶,随地大小便,蒋淑华一会儿拖一会儿擦。刚洗的衣服晾在阳台上,一转眼,流浪女又把湿衣服都穿在身上了。
蒋淑华每周都会带她去看病拿药,她爱吃啥做啥。
人们知道蒋淑华养了个傻女,调侃她,“傻子病好了你就疯了,看你能养到什么时候。”蒋淑华说:“找不到家,我就养她一辈子。”
经治疗,流浪女的病大有好转,有一天说出“苏丽芝”三字。武剑赶紧查失踪人口。原来苏丽芝是黑龙江人,随母亲改嫁任丘,后来继父和母亲相继去世,她精神不太正常,离家出走,一走就是8年。
蒋淑华三个人专程去任丘,落实苏丽芝身份,先后去8趟,才弄明白,她的家里已没亲人。
蒋淑华说:“那我就收养她吧。”蒋淑华为此找到沧州市公安局。局领导特事特办,把苏丽芝户口落在蒋淑华户口本上。“关系”一栏写啥呢?写的是“非亲非故”——这也是全国独一份。
苏丽芝精神好转,蒋淑华给她找了个伴。男人叫陶书山,就在外贸小区附近打零工。
苏丽芝要结婚的消息,一下子轰动了爱心团队。
蒋淑华是娘家妈,爱心队员是娘爱亲友团。社区干部来了,媒体记者来了,老邻旧居来了,来得更多的是蒋淑华爱心队员们。
每个服务队捐钱买东西,有的买冰箱,有的买电视,有的买洗衣机……大家能想到的都给苏丽芝置办了。
整个婚礼,有唱的,有舞的,热闹异常。人们感叹苏丽芝新生,但说得最多的是蒋淑华,“在她家又吃又住,看好病,又给找了一个家,丽芝遇到好人了”。
蒋淑华热情地招呼人们,嗓门也格外洪亮。她新烫了头发,胸前戴红花,眼睛笑成弯月亮。
新人讲话环节,苏丽芝对着众人,深鞠一躬,说:“谢谢大家。我给大家唱首歌吧。”
“世上只有妈妈好,有妈的孩子像块宝;世上只有妈妈好,没妈的孩子像根草……”
歌声响在礼堂,笑声和泪水交织在一起。
世上唯爱金不换
随着国家救助力度的加大,街头流浪人基本绝迹。但蒋淑华的爱心并没停步。
她成立免费图书馆,在假期守护孩子们读书学习。
她建起爱心衣屋,每年都为大山孩子募集上万件冬衣。
她成立沧州首家孤儿之家,关爱那些留守的“宝儿”。
从2018年被选为河北省人大代表,她已连续数年参政议政。她,一个退休工,和来自各行各业的精英共议发展大计。
一次会间,一位省领导前来看望,握着她的手说:“你这双手是给流浪人擦屎擦尿的手,更是金不换的手。你为社会做的事,是无价的。”
那一刻,她眼眶潮乎乎,心中翻腾热浪。
她说:“我做好事,就是要报党恩。没有党,没有大伙抬举,我坚持不到今天。”